第八十一章 生命之书（上）
城堡比唐姝想象的还要大。
她不记得自己下来的时候走了多久，当时是觉得在很深的地底，却因为四周的环境一样而没什么直观的感受。
城堡一共有四层，还有一层偷藏血奴的地下室。
蝙蝠们说地下室可以参观，但是唐姝不太想去。
据蝙蝠们说那个地下室在这座城堡属于吸血鬼以前，是城堡的前主人的兵器库。
即便隔着层层石板，唐姝都能时不时听到传来被折磨疯的人发出的喘息和哀嚎。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血奴还有没有救，救回来了之后又是否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座地底下的城堡，压抑、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说不明的绝望。
苏绸和李晓昀等人通过电子手环和唐姝联系过，唐姝知道他们在帮女巫阿丽莎维护人类和鬼怪的秩序，防止一些鬼怪误伤女巫庇护下的人类。
唐姝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想起来。
为什么不把所有鬼怪都赶到森林里，一了百了？唐姝心想。
她换上了杜兰德伯爵给她提供的衣服，一套米色的古典裙子，大开袖，袖子都快拖到地面了，甚至还有鱼骨裙撑，十分不方便。
老实说这衣服也不适合唐姝，颜色太浅，太过活泼，而唐姝气质又十分锋利。
她把自己的衣服藏在了杜兰德公爵给她提供的房间的床底下。
这个地底城堡可能建成于文艺复兴时期，也可能更早。因为这个城堡内部没有走廊，房间一个连着一个，和唐姝以前去法国英国等地参观的那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堡很像。
可这里是美国境内啊。
美国哪有那么久的历史？
唐姝觉得自己时间空间上都出现了错乱。
她扶着奢华的楼梯扶手，一点也不优雅的把裙子揉在一起攥在另一只手上。
裙子很有年代感，但保存完善，看得出来是古代织女纯手绣的，一层一层花纹繁杂又不扎眼，透露着柔和的少女气息。换成苏绸或者是李晓昀这样的女孩子都能穿出它的美感，唯独穿在唐姝身上，却像是硬要把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
唐姝的揪着裙子上楼的行为实在是暴殄天物。
杜兰德公爵一走，唐姝就把头饰、鱼骨裙撑等东西卸了下来，怎么方便怎么来。唯独裙子，想到对方回来时还要再换上，那绑在裙子上的一根根绳子…
唐姝打了个哆嗦。
不如先让它在自己身上呆着。
这是个十分诡异的画面，一个如呆在刀鞘内的刀一样锋利的女孩，身后跟着五只猫和一条游走的黑色巨蟒，在这个毫无生机、被世人遗忘的地底城堡内四处探索，隔着不远处还跟着几只胆小的蝙蝠。
“这里曾经属于一个贵族，后来那个贵族把这个城堡赐给了杜兰德公爵。”
一只胆子最大的蝙蝠跟在唐姝后面讲解道。
“那个贵族，就是这个城堡的前主人，在这里住了很久。在他把城堡赐给杜兰德公爵的时候，杜兰德公爵还是个人类。”
唐姝看着墙上的挂画，一边问感到奇怪的问：“你们叫他公爵大人，那杜兰德也是贵族啊？谁又能赐他东西？国王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蝙蝠看唐姝没有吃掉它的打算，打着胆子靠近了一点，“只知道是个王室成员。”
唐姝不解。
很显然美国没有王室这种说法。
这太奇怪了。
她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灵动而澄澈，但又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只要墙上有空档的地方，都被这个杜兰德公爵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画框。一楼没有，从一楼到二楼旋转而上的楼梯开始。
在大概了解杜兰德公爵每天出门的时间和规律后，唐姝才着手开始寻找女巫阿丽莎口中的“生命之书”，前两天主要是在尽力取得吸血鬼的信任。
唐姝揪着裙子走在前面，五只猫和黑蟒蛇跟在她身后。
应该是吸血鬼公爵的家族个人画像。
唐姝看着墙上的挂画，每个人的眼睛明明没有动，却仿佛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走到哪里，这群人就看到哪里。
唐姝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禁又想起了蝙蝠们的那句话。
“你根本不知道年代悠久的吸血鬼城堡里有什么。”
唐姝本来以为城堡里会有跟外面一眼的幽灵鬼怪，但是没有，这里除了吸血鬼，蝙蝠，就只剩下她和她的宠物。
“杜兰德公爵为什么喜欢这里所有人形生物都穿这种衣服？”
唐姝问那些蝙蝠，她指指身上这件繁杂的服饰。
这两天除了她，杜兰德公爵还带了别人回来，不过仅仅是在一楼讨论公事。他们谈话的内容回避了唐姝，唐姝意识到杜兰德公爵没有真正信任他，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唐姝也注意到，所有人都穿着欧洲古代的服饰，具体哪个年代唐姝也说不上来，她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蝙蝠奇怪的看了唐姝一眼，回答道：“这是当然了，贵族都接受不了平民新发明的那些奇怪的衣服吧？”
唐姝没听明白啥意思，不过大概可以理解为吸血鬼怀旧？
她旋转向上爬楼，地毯时常有人打扫，没有什么灰尘，但是踩着总有种涩涩的感觉，像是常年不见太阳。
这倒也正常。
唐姝心想。
不能指望吸血鬼家里有阳光，他们甚至连个电都不拉。
唐姝从一间奢华的房间路过，即便城堡是在地底，但是帘子都拉死了，仿佛害怕里面的任何情形都暴露在外。
这里的房间都是中间一张大床，床跟唐姝熟悉的现代人的床也不同，四周有帷幕不说，床一半水平，一半倾斜，她知道古欧洲的贵族都是靠着睡的。
唐姝这两天体验了一波这样的睡法，实在喜欢不来。
周围有直接铺在地上的小榻，这是留给仆人的，方便第一时间回应主人的指令。
唐姝继续探索，下一间是个女人的房间。
与上一间房间不同，这里有一个红木的首饰柜，和唐姝放在书桌上的那种小盒子不同，这个首饰柜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柜子。每个抽屉上都用不同颜色的大理石做成鸟兽的图案，制作者手艺超群，简直巧夺天工。
吸血鬼公爵住在一楼正厅的棺材里，上面的房间一定很久没有人来过。
将军跳到帷幕后的床上，踩了一脚灰，留下一串串小爪印。
“下来！！猫咪！那是对夫人的不敬！”
一只蝙蝠见状惊呼道。
唐姝：“.……”
除了使我受到惊吓，真的猫又不会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唐姝心想，一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下一个是个小孩子的房间，放这张婴儿床，用大红色的绒制品做的帷幕，后面的窗帘也是暗红色，镶着金边，说不出的渗人。
这是唐姝最不喜欢的一间房间，她快速走过去。
再下一间是浴室。一穿过去就可以看到侧面的大理石洗手台和银质的奢华水龙头，小隔间里放着洗浴用的木桶，已经腐烂成渣了。
唐姝继续向前，大黑游走到她的脚边。
下一间房间就简单多了，是间客房，也就是现在唐姝居住的房间。
房间被蝙蝠们清理的十分整洁，床上用品是蝙蝠们去人类的街道上花大功夫搞来的，具体它们如何弄到手唐姝也不清楚。
这间房间是最有生机的一间房间，不如其他房间被人精心打扮的精致与整洁，这里一看就十分凌乱，被子也没来得及叠，衣柜门也没关。
但这一看就知道是有活人在住。
唐姝现在走路姿势又有轻微的变化，她总是情不自禁踮起脚，仿佛踩了高跟鞋。事实上从模仿的角度来说，会发现猫走路时，有一块后侧的肉垫不会挨到地面。
唐姝速度通过后面几间客房，准备上楼。
几只蝙蝠欲言又止。
“不是和杜兰德公爵打过招呼了吗？我只是去看书。”
唐姝从听觉上都能感受到它们不敢上前的样子，她头也不回的说道。
整个三楼是杜兰德公爵的藏书馆，唐姝发现几只蝙蝠似乎很怕三楼。
连原住民都害怕。
唐姝内心有点犯怵。
排开女巫的指令，唐姝在害怕之余还有点兴奋，对探索未知的兴奋，有时候危险对她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她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总之是平静而又单调的日常生活所带给她不能的。
唐姝迈着轻盈且悄无声息的步子，用比刚才快得多的步伐上了三楼，连墙上的挂画都没来得及看。
“四楼是什么？”
唐姝半侧着回头问那些蝙蝠，她眼底悸动的闪光让那些蝙蝠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是绝对不能去的地方！”一只蝙蝠大声说道。
唐姝有点分不清楚这些蝙蝠谁是谁，刚刚那只大胆的蝙蝠混进蝙蝠群，她也认不出。
“我知道。”唐姝回答道，语气敷衍的一点信服力都没有，“杜兰德公爵跟我说过。”
唐姝终于通过了跟二楼差不多的楼梯，她抬头看着三楼的模样，嘴巴微微张开。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也许现代的大型图书馆有这个数量，但他们不会摆放出这么震撼的感觉。
一排排高书架直顶着天花板，墙壁都被凿刻成书架的形状，塞满书。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很爱他们，每排书架上都做有详细的标签。
唐姝行走在书林里，随手放下了米色的裙摆，任由不合身的裙子摩擦布满灰尘的地面。她张开双手，指腹刮擦着周围的书架边沿，从一本本厚重的手写本的书脊上划过。
吸血鬼是不会常来这里的。
唐姝想。
灰尘已经搞脏了她的裙摆和脚丫，但她并不太在意。
这里的书属于这座城堡的前主人。
而且他经常生活在这里，这里有生活气息。
唐姝有这样的直觉。
探索的兴奋和蜂拥而上的好奇乃至于战胜了唐姝对可能存在的鬼怪的恐惧。
城堡的年龄估计要比唐姝想的还要久远，书里的文字是英语又不是现代英语，唐姝看着觉得可能是古英语，就像现代文和文言文的区别。唐姝随手翻开的几本书都夹着几张羊皮纸，不是书中的内容，看起来像是书主人的随性批注。
唐姝把书放回书架。
整个三楼的正中间有一个红木桌子，放着蘸水羽毛笔、墨水，羊皮纸之类的东西。羽毛笔的羽毛已经碎了，留下一个金属的笔头。墨水更不用说，早就干出了原形。
唐姝在桌前的凳子上坐在，坐了一屁股灰。
反正不是自己的衣服。
唐姝有点不喜欢这些麻烦的衣服，她十分恶趣味的想。
她像是魔怔了一样开始思考这个城堡的前主人在这里看书时的习惯，从椅子的摆放位置，羊皮纸的摆放整洁程度，来推断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按照吸血鬼超长的寿命，城堡的前主人应该早就死了。
但比起吸血鬼，唐姝觉得自己更像是在通过这里的细节和这座城堡的前主人打交道，一场跨越了数百年的交道。
她研究完了，从椅子上坐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能在三楼藏书室内的霉味、一二楼传上来的血腥味中，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恍惚中，唐姝觉得自己在将近一千年前坐在这个房间里，旁边有个优雅的人。但他肯定不像表面看着的那样，他的字体能体现出一种狂傲与乖戾。他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他一定很偏执，执着于一件事。
他行走在这些书架间，看着普通人看不了的书籍，藏着一个个秘密。
世人一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唐姝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她穿过书架，看到那几只总阻止她进这个房间那个房间的蝙蝠正瑟缩在墙角，似乎真的很怕这里。
它们在害怕...
唐姝猛然回神。
蝙蝠害怕的表情，让唐姝瞬间从一场跨越几百年的交流中清醒过来。
唐姝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怎么回事儿！？
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的情绪。
等等！
从上三楼开始状态就变得不对劲了。
她的思维迟钝了不少，错过了很多信息。
唐姝在惊讶中飞速动用自己的脑细胞。
如果这个城堡曾经属于一个不知道年代的王室贵族，从三楼的藏书室来看，他一定在这里住过很久。
可是…
什么人会把这样的一座城堡建在地底下呢！？
还有…
唐姝继续想到。
“小蝙蝠，现在是什么年代？”唐姝走到所在角落里的蝙蝠们旁边问道。
大黑一直在她后面，跟着她滑动，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留下一道道恐怖的流线型痕迹。
“你被女巫阿丽莎打傻了？小猫咪？”
蝙蝠用怪异的表情看着唐姝。
“现在是威廉三世在位的时期啊。”
唐姝瞳孔骤缩。
英国斯图亚特王朝末期？17几几年左右？
唐姝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女巫阿丽莎不把所有的鬼怪都赶到森林里去，不是为了隔开人类和鬼怪吗？
她隔开的难道是两个时空？
唐姝细思极恐。
那如此一来，女巫阿丽莎为什么要一开始就企图把我赶到森林里呢？如果她认定我只是普通的鬼怪，应该是警告我不去骚扰她庇护的人类。
唐姝在肥肥担忧又害怕的眼神中，惊慌失措般的倒退几步。
“我属于哪个时间点？”
进化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建立了规则，又有什么东西把规则打破了。
但唐姝很快又冷静下来。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进化世界本来就没有明确的规矩可言。
她狐疑的心想。
冷静…冷静…别自己吓自己。
唐姝告诫自己。
首当其冲的任务是找到生命之书，搞到船票，离开这个地方。
她重新镇定下来，偏头看向一旁茫茫的书海，很快又不淡定了。
难道女巫阿丽莎要她在这么多书中找到一本“生命之书”吗？还不知道书长啥样？
恶搞我吧这是！
唐姝在一众动物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表情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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